推与敲 遣词造句细琢磨
许 林 / 撰文、供图
当下打开电视听一篇新闻播报,通篇多处都是“打造”一词。领导讲话言“打造”,群众回应说“打造”,开会要“打造”,小区环境也要“打造”,甚至课堂学习也要“打造”,真是不厌其烦。
中国新闻报道是掉进词汇匮乏的黑洞了吗?非也。
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儿。第一个用“打造”的是创新,第二个用“打造”的是跟进与借用,第三个用“打造”是模仿,三个之后就快臭街了。
与打造近义的词汇不少,例如制造、创造、塑造、营造、建造、锻造、织造、缔造等。文章讲什么问题,在什么语境下,该用什么“造”,那是有区别的,不能用“打造”一统天下。
语不惊人死不休。新闻报道和文章要讲究用词,死扣字眼,“推”,还是“敲”?至今没有定论,遣词造句需要仔细琢磨。
我有过一些用错词汇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有时还脸红。
记得90年代中后期,蒋元明先生约我为《往事——1967-1969写真》写回忆文章,我写了《〈人民日报〉干校片段》,其中第二节《尝到了“腰杆子不硬”的滋味》,讲到我不慎用冷水激着,得了腰痛的病,就想到老报人徐长荣的腰病,我使用了“感同身受”一词,不知对错。为慎重起见,我查了词典,是指感激的心情如同亲身感受到对方的恩惠一样,例如我弟弟或者姐妹受到别人的恩惠,我代表他们去向施恩的人表达谢意时,应该用“感同身受”。看到这个词义,我马上意识到错了,改用了其他的表述,否则,那个年月是要被人贻笑大方的。当然,现在这个词已经被《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2005年版)约定俗成,成为“虽未亲身经历,但感受就同亲身经历过一样”的意思了,这是后话。
上图:1999年12月,蒋元明主编,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的《往事——1967-1969写真》封面。
还有一次是1996年10月,我学电脑在报社小有名气,人民日报温红彦女士约我为教科文版写一篇学电脑用电脑的文章。
当时我刚刚读完舒展先生推荐给我的中篇小说《廊桥遗梦》,写一位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罗伯特·金凯的故事,金凯像西部牛仔那样,抽骆驼烟,喝啤酒,开吉普车,穿牛仔裤,不会使用电脑,觉得自己是20世纪最后的牛仔。当时中国流行一句话,不懂英语,不会电脑,不会开车,到21世纪会被社会淘汰的。我不懂英语,不会开车,也不会用电脑,也是摄影师,很像金凯。于是就借用“牛仔”一词写了《“牛仔”也能用电脑》,讲了我学电脑用电脑的故事。其中说到“能从屏幕信息的一些英文中辨出它的模样,加上那几本电脑英汉信息译文,大体能猜出是什么意思,独立处理一些电脑软故障,也满有兴致。”这里的“满有兴致”的满字,用错了。见报时是“蛮有兴致”。那篇文章从标题到文字,温红彦只给我改动了这一个字,我见到温红彦说,你是我的一字师!温谦逊地说,也有这样用的。我说,但是,你这个“蛮有”用得准确。
上图:1996年10月23日,《人民日报·科技园地》第十版刊登的《“牛仔”也能用电脑》。
我一直认为自己作为人民日报编辑记者,是不够格的,文化底蕴差,读书少,知识面窄。因此一直在努力,在编采工作中总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暗暗把新闻界许多编辑记者作为学习的榜样,挤时间读书,更新知识。进入21世纪,我的编写能力有了进一步提高。编写文章尽可能不炒别人的冷饭,遣词造句绕开热词走,尽可能不与别人雷同,媒体用烂了的词句尽可能不用。用词追求朴实无华适当得体,避免花里胡哨堆砌词句。
2002年3月,我和许涿到江苏省江阴市参加首届全国新闻图片编辑研讨会。期间走访了江阴的一些工厂、农村和名胜古迹。许涿约我写一篇文章,我写了《一路春风走江阴》,有一段文字是这样的,“所到之处,或感精致圣洁,虎虎有生气,或觉清风扑面,令人心怡神悦,浮想联翩。”一般人都使用“心旷神怡”,为了避免重复别人,我使用了“心怡神悦”这个词,自己觉得有一种新鲜感。
上图:2002年4月12日,《人民日报海外版》第5版,一路春风走江阴。
学生时代,我的语文成绩差,不会讲故事,不会写作文。
入职人民日报从文艺部调到摄影组后,组长吕相友让我做编辑,编写图片说明,编辑摄影画刊,草拟标题,对我放手使用。工作中,又得到蒋铎老师的具体帮助与提携,加上自己刻苦努力,编写文字有了一些进步。1979年,国家给事业单位40%的人涨工资,我被摄影组大多数同志认为是“放心编辑”而荣幸提了一级工资,从45到54涨了9块钱。
因工作需要在与各位总编辑和总编室领导的接触中,特别是李庄总编辑的言传身教,使我的编辑业务水平有了一个较大的提升。我比较爱琢磨,领导在我编辑送审的大样上修改的文章文字,我总要抄一份对照研究,想一想为什么这样修改?为什么这样用词?我的差距在哪里?领导的改样,我至今保留着一些。
上图,领导改样之一。
自知不足,我就笨鸟先飞,发奋读书,博览报刊,以老报人为榜样,抄卡片资料(见下组图),死记硬背,在文化知识积累和编写方面下功夫。
卡片资料
另外,身边备有辞典,例如《现代汉语词典》从第4版用到第6版(每次修订新版本我都去买),《辞海》《古汉语大词典》《中国成语大辞典》《引用语大辞典》《中国古代名句辞典》《中国俗语大辞典》《康熙字典》,还有许多专业词典。以上这些我都有,并且多数是权威出版社的,例如上海辞书出版社、商务印书馆、人民出版社。
一部辞典只要用一次,就值了,没白买。
说到辞典,本世纪初有一次遇到邵华泽社长的秘书刘新,他跟我说“老邵桌子上没有辞典,不敢写文章”。这句话我一直记着,不敢忘。
辞典是我的良师益友和语言依据,遣词造句须臾不能离。编写用词时,只要稍有怀疑、停顿、拿不准,就不能想当然,不能有差不多的想法,必须立马儿查阅,用词力求准确恰当不出错。
上图:我书房里的大部分辞典,有一些不常用的辞典放在了别处。其中《辞海》是1999年版的,书柜顶上左边灰色的是2009年版《辞海》(三卷本,2014年5月14日,参加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传播系博士生周咏缗学位论文答辩会后,周博士赠送我的,有时也会用到)。
(待续)
许 林
人民日报高级编辑,中国新闻摄影学会理论与学术委员会委员,视觉中国编辑部原高级编审。
中国新闻奖、中国新闻摄影学术研究成果奖、共和国50年新闻摄影奖、人民日报精品奖、优秀图书奖、新浪网专栏奖、人民网单篇文章100万+ 阅读量获得者。
2001-2015年连续被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新闻系和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聘为硕士、博士学位论文阅评人和答辩委员参加阅评和答辩会。期间共为19位硕士、4位博士阅评论文与参加答辩。
1997-2020年,在多家报社、北京城市学院、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中国传媒大学、社科院研究生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中国摄影家协会、新闻培训班等单位,讲授新闻摄影、图片编辑、视觉传播和新闻写作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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